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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日】寺山修司

 

眼泪

是人类自己做出来的

最小的海

▼  

你，知道吗？

海的起源，那是女人的一滴眼泪。

▼

这个世上最遥远的地方

是自己的心

▼ 

出生以来关了多少次门？

每当想到这点

人就老了

▼  

一如往常，给我半开着门

为了从那里看到蓝色的海

▼  

人生总会结束

唯有海不会结束

感到悲伤的时候

去看大海

 

 

海

 

| 最 短 的 抒 情 诗

眼泪

是人类自己做出来的

最小的

海

在月夜的海上

放了一张信纸上去

被月亮的光线照耀

信纸会

变成蓝色吗？

人们称之为鱼的

都是谁的信纸

| 海 的 即 兴 曲

来个只画海的画家的故事如何？

这是一个为了向自己所画的大海投身自杀，每天都反复描绘蓝色大海的画家的故事。

无论画了多少幅，因为那仅仅是“画”，他的愿望始终没法实现。

他变得越来越贫困，画商们也开始不理睬他。

在他坐落于小巷的窄小画室里，只剩下一幅铁色般寂寥的大海的画，其他所有的家具都卖光了，一件也不剩。

终于，在一个柠檬色的月夜里，画家对自己的“海画”失去了所有自信，一个人静静地走到码头，跳进真正的大海里自杀了。

可是，就算他跳到真正的大海里，也没有发出水的声音，反倒是他的画室，从那里转来了“扑通！”的水声，溅起一层白色的浪花。

如果真有那样寂寥的画，无论如何也想要一幅……

 

| 有 关 海 的 起 源 的 一 章

你，知道吗？

海的起源，那是女人的一滴眼泪。

那眼泪，为何无法停止地将地球浸湿了？

没有一本科学书了解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。

 

| 碎 片 小 记 1

这个世上最遥远的地方

是自己的心

出生以来关了多少次门？

每当想到这点

人就老了

每个人都有

各自的大海就行

分开时

也可以带着它去往别处

| 碎 片 小 记 2

海是巨大的遗失物

由于是在太大了

无论哪家遗失物收容所

都不肯收留

 

| 碎 片 小 记 3

并非写海

而是用海来写

 

每个字都沾湿了稿纸

很快，一篇诗章扬起波浪

如怒涛般

 

| 关 于 海 鸥 的 序 章

因为世界上的水有一定的绝对量，

如果有谁流眼泪，海水就会变少。

 

海水与眼泪的成分，有点像盐与钠与H₂O的集合。

舔起来觉得是“咸辣味”，就是这个原因。

 

这是可以用眼泪养鱼的证据。

为了用眼泪养殖一条比目鱼，究竟要流多少眼泪才够，

这在学术上还没有被立正。

满潮，没有谁流泪的时候——世界溢满海水。

干潮，谁在流泪的时候——世界的海水开始干枯。

 

 “你听说过在海里死去的人都会变成海鸥的传闻吗？”

少女问。

“嗯，朱丽特-格雷科这样唱过。”老爷子回答说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少女犹豫着。

“讨厌海鸥的人，该怎么办呢？”

本月对人生的解答。

“讨厌海鸥的人，那就不该死。”

 

我就算死去，也不会歌唱

一如往常，给我半开着门

为了

从那里看到蓝色的海

一如往常，剥着橙子

给我数数海鸥的远鸣声

 

为了

从那里看到蓝色的海

 

| 在 海 上 飞 不 起 来

是的，在海上飞不起来

可为什么，要在海上起飞

弄得一身湿淋淋的悲哀的鸟

 

就如写一首诗

是在赌博一种不可能

一样的吧

 

| 路 程 1

一位音乐家

想去记下还的乐谱

因为

“这般恢弘大气的交响曲，至今从未听过”

 

可是，将海的声音移到五线谱

对于音乐家来说

非常困难

 

从记下第一个音符开始

五线谱变得湿溻溻

沐浴着溅起的浪花

音乐家闭着眼睛咬紧牙齿

为了不溺死于自己的梦境

就已竭尽全力

 

无论如何

都无法记录下任何一篇乐章

 

| 路 程 2

一个少年

想触摸海

 

可是，他可以触到的

仅仅只有盐水

 

| 路 程 3

你说

什么样的诗人

才能在自己所写的海里游泳？

 

| 感 到 悲 伤 的 时 候

感到悲伤的时候

去看大海

从旧书店的归途

去看大海

你要是患病

去看大海

 

心中贫瘠的早上

去看大海

 

啊！大海啊！

有着巨大的肩膀和广阔的胸口！

 

如何难过的早上

如何凄楚的晚上

都会结束

 

人生总会结束

唯有海不会结束

感到悲伤的时候

去看大海

 

一个人寂寞的时候

去看大海

 

| 某 辞 典 制 作 者 的 冥 想

写作“海”而读作“Umi”

海的发音，也是“生育”

然后经常，徒生“倦意”

可以将它写成“包围着地球上的绿地的溢满盐水的沟”

可是

比起“在脸上的溢满盐水的沟”

又能说它接近真实了多少？

 

西印度诸岛里有一句俚语

似乎是“视线没有界限”

海是地球的眼睛

与眼睛是脸上的海相似

为了理解这点

我的悲哀

还不够

 

人们去海边的日子，太阳透过眼药水瓶刺痛眼睛。

 

| 海 水 与 眼 泪 的 比 较 研 究

一升海水与一升眼泪

哪个咸辣些？

 

从人类相爱成为一体开始流下的全部眼泪

和从地球成形开始在里面储存的海水

哪个的量多一些？

 

将海以陆地的理论来解决

将眼泪以爱的理论来细说

哪个的独断多一些？

 

海是叙事诗，眼泪是抒情诗

这样的思考不会太过经验之谈了吗？

海是死，眼泪为复活

——来试着这样说吧。

 

海作为悲哀的代价，

眼泪作为自然的现象

应该这样来比喻。

 

地球的眼泪，

你的大海。

 

|  大 海 的 消 失 日

某一天，突然，世上的海消失而去。

然后，人们谁也不再说海的事情。

究竟，海是怎样的东西呢？

为了回忆翻开书，无论哪本书

都失去了海这个字。

 

当然，从卢浮宫美术馆的战士物中

从大英图书馆的海洋摄影集中

关于海的图像和记述

都消失而去。

 

无论与谁交谈

没有一个人拥有涉及海的回忆

“那么多的水，环绕着地球一滴不漏，

哪会有这样的存在”

只会引发人们的笑声。

 

我，只在一个人的时候，梦见大海

将其独占，留恋于唇齿

依赖着这梦幻易碎的现实

时而不禁大声地呼喊。